在一项新技术的发展过程中,总会出现这样的时刻:大肆宣传实在太普遍,以至于被当作常识。看不到律师、会计师和监管机构的身影。投资者执意要创业者拿走他们的钱。世界在变革的边缘颤抖。
对于网络公司来说,这个时刻是1999年。对于人工智能来说,这是九个多月前的事情。对于加密货币来说,是2017年。
六年前,山姆·班克曼-弗里德对替代货币知之甚少。但他准确地预测到,在数以百万计的加密货币交易中,只抓到一小部分,就能获得巨大的商机。转眼间,他的身价就高达230亿美元,令人啧啧称道。只有马克·扎克伯格在这么年轻就积累了这么多财富。
扎克伯格这位Facebook的联合创始人饱受批评,但和班克曼-弗里德相比,他就好比托马斯·爱迪生。经过曼哈顿联邦法院的快速审判,周四,现年31岁的班克曼-弗里德,这位曾经的加密货币之王被判犯有七项欺诈和共谋罪,这些罪名也涉及他的公司FTX和阿拉米达研究公司。
班克曼-弗里德曾与明星和大人物过从甚密,把掠夺来的财富分配给政治人士和自己,被誉为下一个沃伦·巴菲特,他雇用自己的朋友,让他们暴富一时,新闻媒体也曾向他大献殷勤,刊登他最平庸的言论。一时间,人人都喜欢山姆·班克曼-弗里德——显然除了山姆·班克曼-弗里德自己。
“我很悲伤,而且在我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很悲伤。”去年冬天,班克曼-弗里德在他本希望向国会提交的证词最后,发表了这段哀痛的声明,随后被捕打乱了他的计划,但这段话说出了一些真相。
在全盛时期的照片中,班克曼-弗里德总是显得尴尬、难堪,就好像他更愿意去打电子游戏,即使是在吉赛尔·邦辰搂着他的时候也是如此。每个人都坚持认为他非常聪明,是一个能够创造未来的企业家。也许他自己才更清楚是不是这样。
正如记者们——现在还有检察官们——明确指出的那样,FTX和阿拉米达是由一群不幸的年轻人经营的,他们没有必要的技能、成熟或耐心。那些真正有道德底线,并且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人很快就离开了,留下的核心团队随波逐流地陷入了麻烦——或者可能是一头扎进了麻烦。
“当我开始在阿拉米达工作时,如果你告诉我,我会向我们的贷款人发送虚假的资产负债表,或者拿走客户的钱,我想我是不会相信的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对这些事情变得越来越适应,”班克曼-弗里德的同事和前女友卡罗琳·埃里森在审判中作证说。
当埃里森开始在阿拉米达工作时,一种叫做区块链的东西正以某种方式改变一切。硅谷向加密货币领域投入了数十亿美元,寻找像班克曼-弗里德这样入行早、看起来很聪明的人。
红杉资本是一家顶级风险投资公司,曾为苹果、Airbnb、Instagram和WhatsApp提供过资金,在加密货币刚刚兴起的疯狂热潮中,它几乎是在恳求班克曼-弗里德接受它的资金。于是这位FTX的创始人接受了。红杉随后委托资深硅谷作家亚当·费舍尔为班克曼-弗里德撰写了一份长篇赞美报道。费舍尔深深爱上了被粉丝称为SBF的班克曼-弗里德。
“采访完SBF后,我确信:我正在和一位未来的亿万富翁交谈,”费舍尔写道。他又补充说:“FTX的竞争优势是什么?符合伦理的行为。”
采访发表后不到两个月,FTX就崩溃了。红杉资本在这篇报道的开头写了一句话,说这是一个“意想不到的转折”。它后来撤下了这篇报道,并冲销了对FTX2.14亿美元的投资。红杉资本和费舍尔拒绝就本文置评。
硅谷的核心神话是,技术人员是来拯救世界的。如果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赚了大钱,那只能证明他们的想法最初是多么伟大。
这就是伊丽莎白·霍姆斯和她的血液检测公司Theranos的魅力所在。她年轻、十足女人味、迷人,在杂志封面上显得很好看。但真正让她名利双收的那个概念是:她是高科技版本的弗洛伦斯·南丁格尔,夜以继日地改进医疗技术,以改善人们的健康。(事实是,她的技术并不奏效,给客户提供了不可靠的诊断结果,从而使他们面临风险。)
FTX允许人们押注加密货币。从本质上讲,这是一个赌场。即使是最富有同情心的记者,也很难把赌场描绘成人类的救世主,所以这些报道始终是聚焦在班克曼-弗里德本人身上。
他会计算每件事的概率——他认为自己有5%的机会成为美国总统。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赚大钱然后把钱全部捐出去来帮助人类,这是一种被称为有效利他主义的哲学。细节不重要。正如2021年,《福布斯》在一篇吹捧他的人物特写中所说:“他是个重利的人,一心要尽量多赚钱(他不在乎怎么赚),只是为了把钱捐出去(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捐、捐给谁)。”
庭审期间揭示的一个信息是,班克曼-弗里德在私人飞机旅行上花费了1500万美元。他从未刻意掩饰自己和一些FTX朋友住在一套价值3500万美元的顶层公寓里的事实。如果这些年轻人真奉行有效利他主义的教义,他们是否应该睡在海滩上,而不是过着奢华的生活,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。
班克曼-弗里德在玩电子游戏时最开心,他一有时间就玩游戏。就在他通过Zoom与红杉讨论他的宏伟计划——在FTX内部开发一款金融超级应用,从而消灭世界上所有的银行——的时候,他还在玩《英雄联盟》。
他一次又一次地表达了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蔑视,他似乎在恳求当局对他的公司进行更仔细的调查。例如,他在2021年8月的一次采访中说:“如果我们做了监管机构不希望看到的事情,你不必起诉我们。只要联系我们,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。”
在繁荣刚刚开始的时候,创办公司的神奇之处在于门槛很低。根据其简介,当红杉资本寻找一个加密币交易所进行投资时,FTX“恰到好处地完美”。一个重要原因是:“没有任何规避法律的协同努力。”很难找到比这更低的标准了。
班克曼-弗里德曾试图对所有人发出警告。
他在2022年5月对英国《金融时报》表示:“按庞氏骗局的数量计算,加密货币领域的庞氏骗局数量,就是按人均吧,比其他领域多得多。”
没关系。投资者、客户、记者都看到了他们被告知的天才。如果他们有丝毫怀疑,班克曼-弗里德还有一张王牌:他的父母都是斯坦福大学的法学教授。
“他的父母都是合规律师,”真人秀《创智赢家》(Shark Tank)主持人凯文·奥利里说。奥利里既是FTX的宣传发言人,也是该公司的投资者。“如果有一个地方我可以去,而且不会惹上麻烦,那就是FTX。”
奥利里可能不知道,这对父母——税法专家兼临床心理学家约瑟夫·班克曼和斯坦福大学法学院荣休教授芭芭拉·弗里德——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。根据破产的FTX提起的诉讼,他们的儿子通过FTX给了他们一套价值1600万美元的巴哈马住宅,1000万美元的现金和许多其他东西。这对夫妇的律师称这些说法“完全不实”。
在红杉那篇热情洋溢的简介中,班克曼-弗里德说:“我对书非常怀疑。我不想说任何书都不值一读,但这的确离我的想法非常接近了。”他也不喜欢电影。
读到班克曼-弗里德的悲惨故事时,你不可能不想到,如果班克曼-弗里德和他身边的许多人少花点时间在数学夏令营上,多花点时间在英语课上,他们的下场会好很多。在有些书里,人物会找到自己的道德指南针;在读最好的书时,读者们也能找到。
读到班克曼-弗里德的故事时,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部历史片《日月精忠》(A Man for All Seasons),那曾是高中生必看的作品,讲的是一个明辨是非的男人和一个不辨是非的男人的故事。片中的理查德·里奇有点像班克曼-弗里德——一个野心勃勃、毫无顾忌的年轻人。他恳求托马斯·莫尔在宫廷里给他一个位置。莫尔告诉里奇,他可以当一个好老师。
如果我做一个好老师,那会有谁知道呢?里奇轻蔑地问。
“你、你的学生、你的朋友、上帝,”莫尔回答。“这不算少了。”
里奇拒绝了平静的生活,背叛了莫尔,得到了威尔士的一个职位。观众可以感觉到他失去了灵魂。班克曼-弗里德拒绝平静的生活,背叛了几乎所有他认识的人,最终既没有得到财富,也没有得到威尔士的职位。